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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坊觀案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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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坊觀案12

峭巖壁縫從外面看, 只有窄窄一線,不足百米。

但是進入內部,才能看見縫洞蜿蜒曲折,置於開裂的山體之間, 只能通行一人, 還要這人足夠纖巧瘦薄。

盛從周起初站在, 縫洞的開口處, 還能看到魏棠梨。漸漸發現她越進越深, 越走t越遠, 不由有些擔心。

“魏棠梨”,他趴在洞口喚她的名字, 聲音在巖石和洞壁上來回反彈, 棠梨在黑暗中前進, 只覺越走空氣越稀薄,幾乎靠著本能摸索,耳邊忽然傳來, 呼喇喇的呼喚聲, 幾乎要將她的意識吞沒。

待辨清楚是盛大人在喚她,她本想應一句,可洞壁內延遲加上回聲,再加上盛大人見無人回應,接二連三在喚她,棠梨置身洞穴之中,只覺耳畔轟隆隆響個不停, 如同嗡嗡不絕的誦經聲。

半響, 她等聲音平息後,才有些艱難地回答, “大人,大人...裏面...還有路。”她如同一條擱淺的魚,面白血虛,氣若游絲的回答,帶著幽微的喘息聲,從窄窄的洞縫裏傳來。

盛從周抓著巖壁的手,一時頓住了。

有一瞬間,他覺得自己,仿若向著陰曹地府要人,卻從九霄雲外傳來回應。心裏豁然一亮,天光彌漫。

“你現在就出來!”他似乎摸清關竅,這一聲中氣十足,鏗鏘有力,聲如洪鐘。

棠梨也覺渾身不舒服,可此刻就出去,必然半途而廢。

“大人,再...等等。”她吃力說完,摸了摸磕到的腦門,輕籲了一口氣。

盛從周知道她素來如此,不達目的不罷休,雖心裏牽念的緊,卻只能杵在洞口前,緊皺著眉頭,憂心忡忡。

每過一刻鐘,他都會喚一聲,可是,聲音越來越遠。直至,只剩下死寂的沈默,如同吞噬生命的墳塋,一派幽夐的闃黑。

盛從周心亂如麻,屏息聽著,殷憂卻如粗糲的麻繩,死死扼住他的脖子。他心中莫名湧起一股不安,又喚了一聲“魏棠梨”,縫洞吞噬了他的呼喚,只餘留他雜沓的呼吸。

就在盛從周想要動用輕功,穿過這座小山,去山對面看看時,季風帶著個小道士趕來覆命。

“大人,人找來了!”

季風眼見棠梨獨身進入竅洞,心知大人必不放心,便著人去四坊觀借人。

這個小道童,身量正好合適。

他約莫十四五歲,因著常年食素辟谷,身材看起來,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。

小道童畏畏縮縮,探頭探腦鉆進去沒幾步,就從洞裏傳來急促的呼吸聲。

盛從周耳力甚好,扒出小道童,將耳朵貼附於巖壁上,試探著問“魏棠梨?”。他又叫了一聲,棠梨上氣不接下氣道,“大人...出去...再說!”

不一會,棠梨慢慢出現在視線中,她渾身酸痛,快要累死了。

可洞壁狹促,她被卡在其間,連蹲下歇息也不能,是以,踏出洞口時,她步態虛晃,呼吸吃力和虛弱,只想癱坐在地上。

盛從周眼疾手快,一把將她撈在懷裏,棠梨這才沒坐在地上。

可她腿有些軟,只能被他雙臂架著,虛虛窩在懷裏,臉蹭過他的胸膛,被衣料刮得又癢又疼,想到昨日種種,又有點委屈,急著想跳下來。

“大人,我沒暈,就是...好累,想坐一會。”

她細潤如脂的臉上,皆是臟汙和塵垢,發絲淩亂,沾滿穢葉,頸頷間有劃痕,也有苔蘚和汙泥,鞋子上更是沾滿斑駁的汙漬。

“那便坐著好了。”盛從周見她推拒,將她抱至一處石頭上,棠梨疲軟坐著,累得氣喘籲籲。

她刑偵出身,在一千米的地下洞穴深潛,查看探險者屍體,都能做到來去自如。是以,小小的巖壁縫洞,她根本沒放在眼裏。

哪曾想原身的體質,實在是太差了,如果是在警校裏這樣,她會被同事嘲笑一輩子的。

可她擡頭看向盛大人時,只見他滿眼都是疼惜。

“可用去請禦醫?”

棠梨迷茫搖了搖頭。

“大人,卑職一勁兒走到另一頭,發現這巖壁縫洞,通往山上的摩崖石窟,若是尋常從上元宮去石窟,需坐一刻鐘的馬車,但是若從此處走,不需要繞山路。卑職粗略判斷,巖壁縫洞長約一千多米。”

盛從周抽出手,即刻提出質疑,“兇手若是為了節省路程,從縫洞中反而更費時費力,倒不如馬車出入......”

他剛說完,和棠梨對視一眼,靈光乍洩般,恍然明白兇手的真正目的。

“大人,卑職昨日觀察,摩崖石窟和上元宮之間的路程,尋常道童和道士,皆是步行出入,因著山道小路很多,若是來回走山路,並不比官道上的馬車慢。只有住在上元宮的達官貴人們,會乘坐車馬來回。

只是,車馬雖然省時省力,眾目昭彰之下,目睹者甚多,兇手想要掩人耳目,才會從狹窄的縫洞中穿過,這一來說明,兇手的身份較為尊貴,很難有獨行的機會;二來說明,兇手極為熟悉這觀中地形和環境;三來,卑職身量瘦小,卻多次卡在洞窟中,可見兇手,極有可能是女子,且非常瘦小纖細,才能自由出入。”

盛從周遞給她一方帕子,棠梨從袖口掏出帕子道,“大人,卑職有帕子的,您吩咐徐公公,為卑職置辦衣裳的時候,特意交待他多做些帕子。”

盛從周想起來此事,只覺好笑,當日嫌棄的心境,竟然慢慢淡了許多。

見她拿著帕子,擦拭額頭和臉頰,舉動之間,頗有些浮躁之氣,卻也妍姿動人,嬌憨有趣,目光不由軟了幾分,能擰出水意。

棠梨被他註視著擦臉,有些不自在,又想著盛大人喜潔,估摸著他是怕自己擦不幹凈,所以有些監督的意思,一時擦得更快更用力。

盛從周眼見著,她快要把臉皮擦破了,剛想要制止,就見棠梨猛然想起什麽,手上動作一頓,眸光一亮道:

“大人,卑職還有一個發現,從巖壁縫洞穿過去,靠近出口的巖壁上,也有石壁上生長著卷柏,只是,這個季節的卷柏,翠綠新鮮,根系堅韌,並不會隨便折斷,或粘在身上帶出去,倒是秋冬天氣寒冷,雨水稀少時,卷柏的葉子會聚攏收縮,逐漸變成一個甘草團。

所以,卑職推斷,兇手從巖壁中穿過時,從季節上來看,應該是秋冬季節,從時間跨度上推測,是在屍體白骨化之後,且卷柏不會徹底風化之間,同時,還要確保這其間沒有大雨水,不會倒灌入石槨中,導致卷柏遇水即活。”

盛從周思量片刻道,“大靖三年,先皇於玉山下水口處,修建了幾十米的通排水門,並於城中修建通渠,卯時開閘放水,亥時關閘蓄水,一則引活水入城,二則,因每年夏季,淫雨不斷,水量豐沛,且玉山積雪消融入河,很容易發生水患。

前朝受狂風大黴雨侵襲時,河湖漫溢,沖決而下,一瀉千裏,城廓盡毀,廬舍漂流,人畜溺斃。水患過後就是饑荒和時疫,先皇修建水門,控制水位高低和灌溉,城中通渠更是能循環排水,如此,方保本朝數十年高枕無憂。”

“據本座所知,這玉山下水口,設有高一尺,廣八寸的銅制雨量器,上面刻有標尺,每於雨後測量雨量,更有有專設的水官季潘,負責日常測量和記錄,預測當年水旱情況,並月奏雨澤於聖上,當今聖上雖不信天象,卻極為關心民生和水利。

本座這就去查,這幾年玉山一帶的水量,粗略估測時間後,再從四坊觀的歷年名冊中,查詢這個時間段內,夜宿過石室或上元宮的人,就可大大縮小調查範圍。”

棠梨面露喜色,案子總算捋出些眉目了。

“大人,卑職昨夜,已經大致覆原了顱相,只是今日,還需要尋些黏土,重新做一份修正過的顱面,最遲明早就能做完,這樣一來,能鎖定的目標,就越來越精確了。”

“嗯”,盛從周點了點頭,“此案不急,你不必如此逼自己,務必以身體為要。現在回去換身衣服,本座讓季風去備午間膳食,你吃完休息後,再行去做顱像覆原也不遲。”

棠梨感念他的安排,心想盛大人還是惜才的。

昨日見罪於他,今日賣力工作,盛大人就和顏悅色起來。

只是,她心裏也有一些委屈感,方才忙著還不覺得,這會他稍一關懷,她心裏的委屈反倒湧出來,並不在言語上買賬,轉而問起案子上的其他事情。

“那大人,今日是否還要去審問那些貴人們?

她撐著石頭,站起身,盛從周扶了她一把。棠梨很是識趣的抽出手,盛從周眸光一頓,就落在她臟兮兮的手臂上。

見盛從周似乎介意她的推拒,棠梨謹慎解釋道,“昨日之事,確實是卑職僭越,卑職從未敢肖想大人,大人若t是介意卑職昨日所言,卑職以後定會與大人保持距離,絕不會辱沒大人的名聲。”

盛從周目光有些冷。

“從未敢肖想?”他審視著魏棠梨,眸光落在她唇瓣,一星點汙跡上,

棠梨見他語帶嘲弄,慌忙點頭。

“那就從現在開始想。”

他忽然有些威嚴的命令,讓棠梨忍不住一顫。

皺成一團的小臉,半響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。

“大人,不是卑職不願,實在是卑職不知,您要卑職想什麽啊....”‘

她仰著臟兮兮的臉蛋,睫毛上都是浮塵。

“無妨”。

盛從周用拇指撫掉她唇瓣的汙泥,棠梨還未來得及顫栗,就聽盛大人淡淡道,“本座日後,慢慢教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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